无论权贵还是寺院,侵占的都是本属于朝廷的土地和人口,都应该予以清查。只要做到这两条,朝廷不但不会再缺钱花,而且还能做到政治清明、社会安定,如此,天兵又何足惧哉?俱文珍缓缓吐出一口气,不由低头去找落款。虽然内容惊世骇俗,但这份奏折的可执行性其实很高,一看就是有多年治理地方的经验的人写出来的。所以看到落款处有些陌生的名字,俱文珍不由一愣,“李德裕……”“李先生家有麒麟儿啊!”李纯神色不明地感慨了一句。俱文珍也反应过来了,这是李吉甫的儿子。此人才名早著,但据说不喜科场,所以没有参加科举考试,前两年李吉甫当上宰相,皇帝主动荫其一子为校书郎,后来李吉甫出镇淮南,他就主动罢官了,如今还在家中赋闲。不过,要说这封奏折是李德裕写的,俱文珍觉得他还是差点火候。更像是李吉甫的手笔。可是李吉甫老成之人,又怎么可能提出这等离经叛道、惊世骇俗的策略?又或者是父子私下闲话,被李德裕写来投匦了?那就难怪陛下会是这种表情了。不过……这事李吉甫知道吗?俱文珍一时心乱如麻,素来有条理的他,现在脑子里却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来。实在是这两条建议太吓人了,这简直是要把大唐的天给翻过来!幸亏陛下留中不发,否则还不知会酿成多大的祸患……不对!俱文珍猛地惊醒过来。一旦投匦不做限制,匦书的来源和内容就会十分驳杂,什么胆大妄为的人都有,什么胡言乱语的话都敢说。可是皇帝留下了这份奏书。就放在自己手边,随时都能拿到的地方。低头细看,也能发现它应该已经被翻阅过不止一次,纸面上都留下了细微的痕迹。显然,就算是胡言乱语,皇帝也听进去了。想想也是,如果还是以前,这种离经叛道之言,皇帝就是看到了也只会当成一个笑话。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,天兵就像是遮挡在所有人头顶上的阴云,还越来越厚、越来越浓,李唐帝国眼看就要风雨飘摇,难以自保,皇帝自然要求新求变。曾经亲手终结了永贞革新的李纯,现在自己也生出了改革的念头。而他俱文珍,曾经打击永贞革新一党的急先锋,如今皇帝将这份奏折递到了他手中,含义不言自明。皇帝要他再做一次先锋。从被皇帝起复的那一天起,俱文珍就知道自己是来做皇帝的刀的,他也自认为有做一柄刀的自觉,可是此刻,俱文珍感受到了身为一柄刀不应该该收到的情绪。——畏惧。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。俱文珍的双腿像是被手中那封奏折压弯的,他跪了下去,“臣,愿为陛下前驱。”这一次,他没有自称老奴。 ……武威郡王府。等看热闹的玩家散了,郭昕屏退仆人,亲自洗手烹茶,给雁来斟了一盏,这才道,“近来长安城的天兵,似乎多了不少。”这一点,他的感受比其他人深得多。因为很多玩家到长安城的第一件事,都是先来找他打卡、合影。第二件事就是去拍皇宫,只是宫门口的守卫并没有钱十三那样的敏锐度,又不像郭昕这样对玩家颇为熟悉,所以什么都没发现。随着第一批玩家卷出新手村,肯定会被注意到,所以郭昕开口,雁来也不意外,点头道,“是的。”郭昕沉默片刻,追问,“这一次很多?”“很多。”雁来点头。郭昕不说话了。他记得雁来曾经说过,天兵的数量多到他无法想象,只是她没法一下子全都召来而已。但现在,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年半。放开了郭昕的想象力,他也想不到,雁来一次性召唤了有大唐一半人口那么多的天兵过来,但是只要有几十万天兵,就能改天换地了。所以他也不得不问出那个问题,“雁来,你究竟想做什么?”雁来想了想,问,“义父,你觉得现在的大唐好吗?”郭昕一愣,摇头。安史之乱后,大唐威命扫地,对外连藩镇都镇不住,更不用说外敌了,至于对内……不提也罢。“那你觉得开元年间的大唐,好吗?”雁来又问。郭昕出生在开元年间,安史之乱时,他已经二十几岁了,是经历过盛世的。所以雁来这句话,几乎是立刻就将他带回了那个梦幻般的时期。开天盛世本就是封建时代少有的治世,更何况亲历其中的人,在经历了气候的战乱困顿之后,带着怀旧的滤镜去回忆它?葡萄美酒,胡姬酒肆,羌笛琵琶,星桥灯火……盛唐的月夜,长安的柳絮,曲江的花,裴旻的剑器,张旭的狂草,李白的诗。那是浪漫的、盛大的、飘逸的、开阔的时代。“好,怎么会不好?”郭昕眸中含泪。到了他这样的年纪,回忆往事,尤其是已经再也无法追寻的往事,其中滋味,只有自己得知。雁来没有让他沉浸在回忆与追念之中,而是斩钉截铁地道,“可我觉得还不够好。”郭昕一愣。“杜甫也只比李白小了十几岁啊。”雁来不无感慨地道,“他的人生经历却跟李白王维孟浩然完全不一样,即使是年轻的时候,他眼中的世界,也跟李白等人截然不同。”四海升平的“开天盛世”之下,隐藏着的是政治腐败、奸佞当道,国家财政虚耗、社会矛盾加剧,均田制和府兵制彻底崩溃。安史之乱不是突然出现的,它是由开天盛世自己酝酿而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