绛都西郊,渭水支流畔,一处被高大土墙严密围起的巨大工坊,日夜不息地喷吐着灼热的气息与沉闷的金属撞击声。这里,便是晋厉公倾尽内库资财、秘密设立的“刑鼎”铸造之所。

    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复合气味:新掘黏土的土腥、草木灰烬的呛涩、高温炙烤陶土的焦糊、熔融青铜那特有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甜腥金属蒸汽,以及工匠们汗水浸透麻衣的酸馊。

    巨大的鼓风橐龠(皮囊风箱)如同巨兽喘息,发出“呼——嗬——呼——嗬”的沉重节拍,将炉膛内的炭火催动得白炽耀眼,将工坊深处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。

    周鸣站在工坊核心区域,眉头紧锁。距离厉公秘密定下的“铸鼎吉日”,仅剩三日。

    眼前,本该是即将进行最后阴干、等待浇铸的刑鼎陶范主体部分,此刻却化为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!

    那耗费了数十名顶尖陶范匠人(由厉公从晋国各地秘密征召)数月心血、精心塑形、阴刻法条、层层套合、已近乎完成的巨型复合陶范,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!

    主体部分,尤其是承载着周鸣呕心沥血构建的“法律逻辑树”核心条文的那几块最关键的内范和外范,碎裂成数百块大小不一的残片,散落在铺着细沙的工棚地面上。

    断裂处狰狞扭曲,显然是被极其暴戾的力量从内部结构最脆弱处(如榫卯接口、薄壁处)精准破坏。珍贵的刻着法条的泥坯或被碾成齑粉,或被崩飞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只有边缘一些不重要的支撑范体,还保持着相对完整,孤零零地立在那里,如同无声的嘲讽。

    工坊内一片死寂。鼓风橐龠停了火,炉温在下降。所有工匠都面无人色地跪伏在地,身体筛糠般颤抖,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他们。

    负责守卫此地的宫廷卫士长面如死灰,额角冷汗涔涔,按着剑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。

    工坊大匠正,一位须发皆白、双手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老者,跪在碎片堆里,老泪纵横,捧着一块刻有半个“刖”字的碎范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,仿佛捧着儿子的尸骨。

    “何时发现?”周鸣的声音低沉,听不出情绪,却让空气都凝固了几分。

    卫士长声音干涩:“回…回先生,是…是昨夜三更交班时。上一班守卫巡视时还好好的…交班不过半刻钟,新守卫进来点验,就…就这样了!绝无外人进入的痕迹!

    所有当值守卫皆在,相互可作证!”

    “相互作证?

    ”周鸣的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那些跪在地上、抖得更厉害的守卫,“那就是说,破坏者,就在昨夜当值的这些人之中,或者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那些同样跪伏的工匠,“…就在这工坊之内。

    一股更深的寒意席卷了所有人。内鬼!只有内鬼,才能如此熟悉陶范的结构弱点,才能如此精准、无声、迅速地完成这毁灭性的破坏!